金戈乱(2 / 2)

青年体弱,无论从体型还是身手都不像专业刺客,陆玉见他受制后不再反抗,没有再痛下杀手,将青年按倒在地。

“你毫无身手,就敢刺杀本王。”

血滴在地面上,被泥土迅速吸收。

青年眼前蒙着红雾,额头上的血擦进眼睛里。

郦其商那边的人听到动静纷纷赶过来。

“殿下!”郦其商慌乱检查陆玉有没有受伤,其他人七手八脚将青年制住。

“请医师过来。”陆玉冷静道。

郦其商心有余悸,陆玉递了个眼神示意自己无事。问郦其商接了手帕,擦了擦青年头上的血,问那青年,“你叫什么。”

青年眼仁黑寂,没什么情绪。

“审衡。”

“缘何杀本王。”

审衡眼仁沉黑,毫无生机,一派死气,“你爹杀我全家,夺了我家财产,我被充入奴籍,家人也没了。”

审氏在陆老郡王管理梁阳时属新晋豪强,后来审氏骄横,鱼肉乡民,陆老郡王几番与其交手,将审氏查办,家产充公,有案底的处斩,无案底的列入奴籍。

“你想杀我便杀我吧,总之我也算报仇了。”

“本王还没死便算是报仇吗?”

审衡脸被按在在地面上,闭上眼,不再说话。

这次建庙的民工中除了自发报名参与的,还有一部分奴隶籍人口,这部分人是领不到酬薪的,属于免费劳力。审衡也在其列中。

陆玉用湿巾擦拭手上的血,摆摆手,“放了他吧。”

审衡睁开眼。

民众不答应,“殿下,他刚才可是差点杀了您。”

“放了他。”

审衡身上压力骤轻,缓缓起身,一身狼狈。

“你放了我,我也不会感激你。”

“他们都是傻子,心疼当权者。我不傻。我是便宜的畜生,你是贵的畜生。”

群众群情激奋,“这小子不识好歹,不如拉回去打一顿就老实了。”

陆玉只是平静道,“等你有本事了,再来杀我。”

审衡眼色掩于睫羽之下,众人让开一条道路。

他走了几步,要离开。忽而转身扑向陆玉,抓紧陆玉的手臂,审衡低首,隔着袍袖狠狠咬下去。

“呃……”陆玉吃痛不已。

众人慌乱上前掰开审衡,边打边踹,总算是拉开他。

静如死水的青年眼中终于怒意杀意翻涌,愤怒的瞬间有了活人气息。

“你装什么好人。”

陆玉捂着手臂紧紧皱着眉,看着审衡被众人带下去。

……

这件事虽说是所谓刺杀,但到底没翻出什么风浪。陆玉安抚众人,早早回了王府。

月至中天。

热水烧好,陆玉解开衣带迈进浴桶,瞥到手臂上的红色牙印。

咬的挺深的,不知道会不会留疤。

水汽蒸腾,陆玉靠在桶壁上眯神,忽而听到有窸窣声响。

陆玉只当是冷绾就进来添热水。

“绾儿,把热水放在外头就好。”

无人应声。陆玉心下奇怪,身上泡的也差不多,起身穿衣,系上衣带后转身,看见那张微震的脸。

“你……是女人……”

审衡的脸有松动,不似白天那般苍白无生气,但还是淡淡的。

陆玉心头一沉。

外头夜风起,落叶交错着残花擦过屋檐。

“你今天走不出去了。”她一边朝着审衡走过去,一边拔出挂在墙壁上的长剑。剑光自剑鞘缓缓而出,在烛火下雪亮如银,冷芒刺眼。

审衡后退几步,“你要杀我。”

“你不该来这里。否则还能活。”

“你白日的仁慈都是演给愚民看的。”

“不算是演的。你那时确实没什么威胁。”她轻快挽了个剑花,剑尖直指审衡胸口,“现在有了。”

她观审衡眉眼,“你不怕吗?”

审衡看着她的眼睛,她眉睫湿润,但是冷寒如冰。

“我年幼时,看到过家里人被杀。”

“有枭首的,有腰斩的,有吊死的。”

“枭首的还好,头掉下来了,就没气了。不像蛇,断了头还能挣扎,还能张着嘴去撕咬。腰斩看起来要痛苦些,人断成两截了,上半身还能爬,拖着长长的血迹望天,直到血流干。吊死的那些人,我没看到过他们死去的过程,蒙着头,看不到他们的表情。”

“女人们哭得震天响,阿娘告诉我,我们做错了。”

“我那时很小,不明白我做错什么了。”

“小时候的玉食锦衣钟鼓馔玉,对我来说好像一场虚无的梦。等我真正意识到身在人间时,什么都没有了,好似一具空壳。”

审衡慢慢握住冰寒的剑刃,眼神落在陆玉薄衫下露出的手臂,湿漉白润,上头有他的牙印。

“从前我觉得是生是死没什么不同。但是好像……”审衡眼中有了淡淡困惑,目光如风中落叶,打着转却迟迟挣扎着没有落地。

他说不上来,看向陆玉。

陆玉也不能解答,只是平静道,“抱歉。”

冰刃入体,穿过左胸。寒光自后背透出。

审衡缓缓倒下,眼瞳散了。

陆玉拔出剑,蹲下身,阖上他的双眼。

冷绾提着桶敲门而入,看到眼前一幕。

“家主,要处理掉他吗。”

“找一副薄棺,好好安葬吧。”

人如风烛,轻如流萤,一夕生,一夕灭……

梁阳陆王府的小插曲,就这样无声无息揭过。

而在南边往日荒凉无人的平道上,渐渐拉开一条长龙。

旌旗林立,浩浩荡荡的大军气势雄浑,一边攻城掠镇,一边收编军队,剑指长安来——